] 端己:即韦庄(836?—910),字端己,京兆杜陵(今陕西西安)人,唐代诗人韦应物四世孙。其词与温庭筠并称“温韦”。著有《浣花集》,乃其弟韦蔼所编。
] “和泪”句:出自南唐词人冯延巳《菩萨蛮》:“娇鬟堆枕钗横凤,溶溶春水杨花梦。红烛泪阑干,翠屏烟浪寒。 锦壶催画箭,玉佩天涯远。和泪试严妆,落梅飞晓霜。”
“画屏金鹧鸪”是温庭筠的词句,他的词风跟这句子所描述的意思很相似;“弦上黄莺语”是韦庄的词句,他的词风也与此相近;冯延巳的词风,我如果也想从他的词句中找出相应的句子来形容的话,则“和泪试严妆”这句应该差不多比较接近了。
【评析】
此则在手稿中原居第五十八则。王国维在发表时将此则移至此处,盖承上则继续评说温庭筠与冯延巳词之不同也,不过多加韦庄一人而已。而对冯延巳“和泪试严妆”一句的暗中称赏,其实包含着王国维对词体表述悲情意蕴的特别认同。“无我之境”的深广人生哲思加上悲情意蕴应该是王国维在词体内涵上的主要追求。
以词人之词句回评词人之风格,这种摘句批评的方法颇堪玩味。此则评说温庭筠、韦庄、冯延巳三人,而各取其词句形容其词风,王国维当别有会心处。“画屏金鹧鸪”乃温庭筠《更漏子》词句。《更漏子》词写春夜闺思,以塞雁、城乌的惊起与画屏鹧鸪的漠然形成对比,表达一种怨慕之意。“弦上黄莺语”乃韦庄《菩萨蛮》词句。《菩萨蛮》词写韦庄早年红楼别之情形及别后相思,弦上黄莺之语其实是劝韦庄早日归家之意,写出了一种别情和归思。冯延巳的《菩萨蛮》也是写闺情,“和泪试严妆”一句虽亦写悲怀,但更着重表现自我珍惜之意。三词主题虽然相近,但其实有着怨慕、归思与自赏的不同。
但王国维各拈词句评论词人未必是考虑到词的整体内容和语境,而当有其一己之体认。试略加推想:“画屏金鹧鸪”或喻其意象精致富丽,但其实并无生气;“弦上黄莺语”或喻其音节婉转清脆,但其实与情景之真终隔一层;“和泪试严妆”则悲情抑郁之中自有庄重之心。王国维论词以境界为最上,而境界又独重真感情与真景物,温庭筠与韦庄之句皆非“真”景物,而冯延巳之句则是“真”感情。所以王国维看似并列三人以论,未下褒贬,但对勘其境界说的有关内涵,则臧否仍是明显的。只是王国维以这样一种方式来描述词品,确实有些不容易体会。顾随《人间词话评点》称这种方式“最为的当”,此或许可为知者言,而其实是难以为众多读者所领悟的。
一三
南唐中主词“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大有众芳芜秽、美人迟暮之感]。乃古今独赏其“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故知解人正不易得。
] 南唐中主:即李璟(916—961),本名景通,后改名璟,字伯玉,徐州(今属江苏)人。史称南唐中主。李璟存词四首,与后主李煜有《南唐二主词》传世。“菡萏”二句:出自李璟《浣溪沙》:“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何限恨,倚阑干。”
] 众芳芜秽、美人迟暮:出自屈原《离骚》“哀众芳之芜秽”、“恐美人之迟暮”。
] “古今独赏”句:马令《南唐书》冯延巳传云:“元宗乐府词云:‘小楼吹彻玉笙寒。’延巳有‘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之句。皆为警策。元宗尝戏延巳曰:‘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延巳曰:‘未若陛下小楼吹彻玉笙寒。’元宗悦。”又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五十九引《雪浪斋日记》云:“荆公问山谷云:‘作小词曾看李后主词否?’云:‘曾看。’荆公云:‘何处最好?’山谷以‘一江春水向东流’为对。荆公云:‘未若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按,王安石误将李璟词作为李煜词。
南唐中主李璟的词句“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读起来真有如屈原《离骚》“哀众芳之芜秽”、“恐美人之迟暮”那样强烈的感受。但古往今来的人偏偏欣赏他“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这样的句子,可见要遇见一个真正懂行的专家真不容易。
【评析】